自1873年诺贝尔创立俄罗斯石油工业以来,在一百多年来的大部分时间里,石油天然气是俄罗斯“权力的支柱和国家恒久不变的根基,是俄罗斯生命的血液”。在本书中,老伊教授与他的合作者——俄罗斯和前苏联问题专家唐纳·马里·达里奥博士以他们渊博的知识、丰富的史料、清晰的逻辑和对石油天然气与政治关系的深刻把握,为我们展示了一幅波澜壮阔、跌宕起伏、腥风血雨、生死悲欢、成功与失败并存的俄罗斯石油工业的壮烈悲怆的全景画卷。
石油是俄罗斯的双刃剑
俄罗斯的石油天然气资源十分丰富,是世界第一天然气资源国、生产国和出口国,其石油产量和出口量仅次于沙特,为世界第二。自1873年诺贝尔家族开创了俄罗斯的石油工业以来,石油天然气一次又一次地扮演着“万灵圣药”和“万恶毒药”的角色。1920年代,苏维埃建立之初,为了扼杀这个新生的政权,白匪军和土耳其军队血洗了当时的石油中心巴库,屠杀了超过两万名主要从事石油开采工作的亚美尼亚人,这使石油产量一下子下降了80%。
二战之前,斯大林确信,苏联与德国的战争不可避免,为了得到宝贵的战争准备时间,苏联与德国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在这个互不侵犯协议里,“斯大林发挥了石油力量的杠杆作用,把石油当成了一种外交工具,他把石油出口给德国以获得流动支付货币。但对苏联人来说,更为重要的是石油给予他们的政治红利。”战争爆发后,苏联红军在德国人到达巴库之前彻底炸毁了所有的石油设施。德军的先头部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完成任务的红军队伍离开的背影。德国在苏联几乎没有得到一滴他们最渴望得到的石油,这对最终战胜法西斯德国、赢得二战的胜利起到了重大作用。
斯大林工业化模式的代价是高昂的,1928年到1938年期间,苏联的农业生产率下降了近四分之一,苏联仅在1950年至1954年谷物丰收的时候,其谷物产量才达到了1925年的水平。1963年,苏联历史上首次为购买大批谷物花费了国家三分之一的黄金储备。在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苏联成了世界上最大的谷物进口国。赫鲁晓夫说:“苏联这样的大国不能再忍受用大量黄金购买大批谷物的耻辱了。”但就在这时,救星出现了,石油再次扮演了“万灵圣药”的角色。1960年代末被发现并开采的西西伯利亚巨大的石油资源,其价值在1973-1974年间猛增。当时的第一次石油危机使油价翻了两番。作为世界主要的石油出口国,苏联得到了巨大利润。石油和天然气出口获得的巨大硬通货收益,为维系失败的体制提供了决定性的金融资源,使其不必改革或从军工企业中分流资源。
1980年代后半期,油价下跌,石油产量迅速减少,消费市场崩溃,最基本的消费品出现短缺。1991年年底,在俄罗斯经济改革前夕,人们经常用一个词来描述其石油部门的状况:“灾难。”硬通货储备已经消耗殆尽,政府不但没钱购买粮食,甚至没钱将以前已经购买的粮食运到俄罗斯的海港。苏联的船只在国外港口被拘留成了家常便饭,苏联破产了。几代苏联的领导人面对如此巨大的石油天然气资源都变得如此渺小,过分依赖而无所作为。面对积重难返的僵化体制,面对时而“万灵圣药”时而“万恶毒药”的石油天然气,他们都束手无策,任随油价的狂风巨浪把苏联这艘大船掀翻在石油的风暴中。
中国石油工业中
尚有苏联的劣质基因
在“一边倒”的年代,中国石油工业体系基本上是按苏联模式建立起来的。读着该书的许多章节,我似乎在读我们国家自己石油工业的历史故事,苏联石油工业的基因有些仍顽强地存活在我们今天的体制内。该书让我找到了一些问题的根源,它们源于苏联石油工业的劣质基因,集权式的计划经济体制的基因。我们没有俄罗斯的自然资源禀赋,没有俄罗斯深厚的技术创新土壤。俄罗斯是石油天然气出口大国,中国是进口大国。我们不可过分看重30年改革开放给石油工业带来体制机制方面的改变。与30年前相比,改革给中国石油工业注入了一些活力,一些持续的活力,但仍不足以从根本上挣脱过去体制的束缚。
美国埃克森美孚的经营收入超过了中石油、中石化和中海油三家公司收入的总和,而我们的员工人数则是前者的30倍还要多,油价已经国际化了,国内成品油的价格已经超过了美国,我们的效率还不高,我们都希望提高,方向还不清楚,动力也未见清晰的来源。
我国进口的依存度已超过了50%,且会越来越高,我们石油工业建立的基础是立足于“自力更生,自给自足”的使命。半个世纪过去了,距上一轮巨大的石油工业改革也快20年了,基本情况已发生了重大的变化,我们石油工业的组织框架基本上没变,重心还在国内。由于收入利润等经济指标很好,上中下都没有深化改革的动力。石油公司最重要的资产是地下的石油天然气储量,在过去30年的改革过程中,这块资源几乎是无代价地由全民所有转为了公司所有、股东所有。再加上石油价格的上涨,下游产品价格提高的因素和保障,当前中国石油公司效率提高的数据很可能就不像账面数据那么好看了。泡沫总会破裂,退潮才知道谁在裸泳。
普京与重新苏联化
作者把第9章看做是本书的核心。用西方的观点看,普京掌权后,明显地感觉到俄罗斯政治在向左转,政府加强了对石油天然气工业的控制,资源在重新国有化,并取得了明显的进度。
老伊教授是尤科斯石油公司老板霍多尔科夫斯基的技术顾问,也是他的好朋友。霍多尔科夫斯基被捕后,老伊教授还不远万里到一个遥远的西伯利亚监狱探望过他。我和老伊教授一起去过俄罗斯,他多次与我谈起尤科斯公司私有化、快速发展和最终走向破产的故事。老伊教授自勃烈日涅夫时代起就是苏联和俄罗斯的国家技术顾问,见过自勃烈日涅夫以来的历任最高领导人,还以哈利巴顿公司技术专家的身份直接参与过对切尔诺贝利核电厂爆炸后的紧急处理。用水泥把爆炸后的切尔诺贝利核电厂封闭起来,是由哈利巴顿公司执行和完成的。他对苏联和俄罗斯的石油工业非常熟悉,也非常关注。作为世界级的石油专家,他不仅关注技术领域的历史、现状和发展,同时也对地缘政治、石油体制、国家转型与石油能源的关系投入了巨大的热情与精力。通过尤科斯公司案例多视角的分析,作者把对俄罗斯文化、历史、政治、社会、发展趋势的认识与思考在第9章《普京时代的石油政治》中作了充分的阐述。作者对普京时代俄罗斯石油工业改革的方向和政府处理尤科斯公司的方式方法手段等基本上持批评的态度,但同时也指出,普京在国内受到广泛的支持有其深刻的合理的历史、文化、社会及经济的多种原因。
尤科斯在2006年8月被官方宣布破产,它的资产在2007年被出售。作者认为“这是一次赤裸裸的有政府支持的盗窃行为”,但接着说“俄罗斯民众却积极地评价了石油工业重新国有化运动”。普京和霍多尔科夫斯基都是俄罗斯时代风云的产儿。霍氏在私有化的“疯狂西化的日子”里如鱼得水,普京则声称反对私有化并让能源财富重新纳入政府的掌控之中。普京运用政府权力的结果是国有公司直接掌控了60%的俄罗斯石油和天然气。作者分析指出:“横亘在俄罗斯和西方之间的是一条存在了几个世纪的文化鸿沟。俄罗斯极权主义的回流反映了人们对企业家聚敛财富行为的厌恶。普京成功的相当一部分原因在于他完全理解并利用了俄罗斯人的这种心理。”
霍氏不仅在“疯狂西化的日子”里大肆敛财(这是不被俄罗斯文化和民众认同的),不仅跨越了普京给金融经济寡头们划出的“界线”,还向普京发起了面对面的政治挑战,霍氏的失败是必然的。普京不仅摆脱了叶利钦时代政府是金融寡头的傀儡的形象,不仅成功地把最重要的石油和天然气资源作为了权力的支柱和国家恒久不变的根基,还用强硬的能源政策为俄罗斯赢得了经济红利和政治红利。普京在国内受到了广泛的支持也是必然的。
在俄罗斯,政治权力与石油一直都是交织在一起的,但石油与巨大的个人商业利益、个人政治影响力交织在一起则是在苏联解体之后近20年的事。霍多尔科夫斯基是在石油私有化过程中崛起的风云人物,在霍氏倒下的同时,石油工业重新国有化的过程也给一些人带来了数十亿美元的财富。“这表明这些商业利益和权力中心是紧密相连的。”
作者这些敏锐的分析对我们来说也是个有益的提示,即市场经济那只看不见的手是由“利益”驱动的,对于权力、对于贪婪,必须有充分的监督和有力的制衡,否则后果会是灾难性的。在社会的转型期,“政府往往缺乏有效惩罚私有化初始阶段所滋生的腐败的能力”,“在制度和文化转型期,犯罪、不道德行为和腐败不是同义词”等的论述是很精彩和很深刻的,建议阅读时给予足够的重视。中国30年的改革开放,我们听到了、看到了、经历了、参与了这个伟大的时代,相信阅读此书能引发我们的一些共鸣和一些思考。仅此,我以为把本书介绍到中国来的目的就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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