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巴西首富

2012年4月的一个午后，巴西亿万富翁埃克·巴蒂斯塔(Eike Batista)登上了阿苏港项目区一个特制舞台。这座庞大的石油和铁矿石综合运输港位于里约热内卢市以北约320公里，占地面积超过了89平方公里。立于舞台正中的巴蒂斯塔微笑着，频频比出胜利手势。他打着一条亮粉色领带、身穿灰色细直条纹套装，却又在最外面罩了一件橘色和灰色相间的赛艇夹克。尽管这件夹克毁掉了整体色彩搭配，但他丝毫不在意，要紧的是这套艳俗的行头突出了夹克左兜下方一大块黑色油污手印，而正是这块假模假式的“污渍”在昭告天下：他，巴蒂斯塔为何把大家召集至此。

虽然那天阴云密布，但是巴蒂斯塔的心里却是万里无云，一派美景尽可展望。当时他已经创立了五家上市企业，第六家上市在即。据估算巴蒂斯塔那时的个人财富预计已达345亿美元，他的多数企业都由一家以他本人名字命名的控股公司EBX集团管理。巴蒂斯塔在55岁时成为了巴西首富，整个地球上也只剩下7个人比他更有钱。

与巴蒂斯塔同台的还有一干巴西政治经济界要人：总统迪尔玛·罗塞夫、里约热内卢州州长塞尔吉奥·卡布拉尔(Sergio Cabral)以及矿业与能源部长爱迪生·洛邦(Edison Lob o)等；台下的观众多是来自外国商界的名流，有400人之多。巴蒂斯塔把这些人物召集到一起来给阿苏港助阵，他预计这座港口将成为美洲地区最大的海港。同时巴蒂斯塔还有一些好消息要宣布：他名下的石油企业OGX Petróleo e Gás已在距离巴西海岸60公里的海域，即他所谓的“采油新前沿”开始生产原油了。巴蒂斯塔说：“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这是首次由一家独立的巴西企业完成海上石油生产。”

身为石油行业新人的巴蒂斯塔打出了汩汩喷油的油井，这正是投资者希望从他那里听到的消息。在那个时候，巴蒂斯塔本人仿佛是巴西十年经济扩张的具体化身，而在想要从新巴西中分得一杯羹的外国投资者看来，他不可能行差踏错。其中许多投资者来自美国，全球最大的投资管理公司贝莱德(BlackRock)买入了数百万股OGX的股票。全球最大的债券基金管理公司Pimco持有价值5.76亿美元的OGX债券。通用电气以3亿美元的价格收购了EBX0.8%的股份。在阿苏港舞台上展示着OGX橘色夹克衫的罗塞夫总统说：“巴西人应该为巴蒂斯塔和OGX的成就感到非常骄傲；OGX为巴西的海上石油开采做出了巨大贡献。”几天后，巴蒂斯塔在贝弗利山接受投资大会主持人迈克尔·米尔肯(Michael Milken)采访时表示，罗塞夫总统莅临阿苏港不只令他本人备感荣光，更是“巴西的一件盛事”。

现在的巴西笑料

现在距离巴蒂斯塔如此好大喜功地展现骄傲与狂想已经过去了18个月时间，如果仅用急于求成招致失败来形容他在这段时间里的遭遇恐怕远远低估了形势之惨烈。眼下巴蒂斯塔已近破产边缘，他在这一年半中的经历堪称人类历史上如果不是规模最大，也是之一的个人和财富的崩溃。10月1日，OGX宣布无力支付因在上升期举债而欠下的4500万美元利息。巴蒂斯塔已经卖掉了自己的飞机和直升飞机，债权人围绕着公司的剩余资产争来吵去。他的名字已被彭博亿万富翁指数剔除，转而登上了巴西的笑料排行榜。有一则笑话说，教皇弗朗西斯(Pope Francis)计划很快重返巴西并再次慰问穷人，其中包括巴蒂斯塔。

巴蒂斯塔拒绝就本文接受采访，但是围着他发问的可不止新闻记者。有一位投资者指控巴蒂斯塔赶在OGX宣布放弃原有开采项目并警告明年可能停产之前抛售了1.267亿股OGX股票；随后巴西的证券交易监管部门开始对他和OGX公司展开调查。今年7月份，巴蒂斯塔在巴西报纸前《Valor Econ mico》的专栏版撰文表示他会履行所有义务。他在文中将失败部分归咎于自己的审计事务所及公司的高管，说他们让股东建立了不切实际的期望。OGX否认给出过错误建议。曾是各路媒体宠儿的巴蒂斯塔基本上销声匿迹了。

成也自信败也自信

很少有人在见到巴蒂斯塔后不被他的极度自信所吸引，至少，人们过去的感受是这样。太阳剧团(Cirque de Soleil)首席执行官丹尼尔·拉马尔(Daniel Lamarre)在2012年宣布与巴蒂斯塔名下娱乐公司IMX缔结伙伴关系时说道：“在他的团队中，他是独一无二的。”

巴蒂斯塔出生于瓦拉达里斯州长市，那时候这座城市只是巴西矿业区米纳斯吉拉斯州的一个拥有约26万人口的小镇。不过，巴蒂斯塔的青少年时期却是在欧洲度过的，随着父亲埃利泽·巴蒂斯塔·达席尔瓦(Eliezer Batista da Silva)的工作调动，他们全家从日内瓦搬到了杜塞尔多夫，后来又迁居布鲁塞尔。

巴蒂斯塔的父亲是一位会讲七国语言的饱学之士，他在巴西的工业化进程中是一位响当当的大人物。

1960年代初巴蒂斯塔的父亲担任了国有矿业企业淡水河谷的首席执行官，在他的两届任期内将其打造成为全球最大的铁矿石生产企业。目前这家公司的市值已经超过了806亿美元。

大学时主修冶金学的埃克·巴蒂斯塔在1980年回到了巴西。当时有成千上万手执镐头铁锨的农民矿工涌入亚马孙州，在丛林中开始了他们的淘金历程。巴蒂斯塔也以黄金买家的身份加入了这场淘金热潮，并很快在矿区里实施了工业化采矿作业。1983年，巴蒂斯塔及其赞助人收购了一家名为Treasure Valley Explorations的小贸易公司，并将这家在多伦多证券交易所上市的企业改名为TVX Gold。

首席执行官巴蒂斯塔带领公司在巴西、加拿大和智利成功进行了金矿开采。到1996年TVX Gold的市值已经达到了17亿美元。巴蒂斯塔迎娶了《花花公子》女郎露玛·德·奥莉维拉(Luma de Oliveira)，生了两个儿子（这对夫妻后来于2004年离婚）。记者们曾经参观过他可以俯瞰里约热内卢闪亮海滩的大理石豪宅，他们无不惊叹于那里殿堂般华美的泳池、两座家庭剧院以及“可供国王尊享的恢宏视野”。

然而好景不长，公司草率地在希腊开发了一座金矿，惹得当地居民因潜在环境危害而大举抗议。

在希腊项目搁浅后，巴蒂斯塔继续推进公司在俄罗斯和捷克的金矿业务，但是由于金价走低和巴蒂斯塔后来所说的他对管理者的选择不当，导致这些项目最终也都以失败收场。

当巴蒂斯塔2001年从TVX Gold辞职时，这家一度市值17亿美元的企业价值已缩水96%以上，公司最终于2002年被加拿大黄金生产商Kinross Gold以8.75亿加元（合8.47亿美元）的价格收购。

若没有又一波可惠及资源专业人士的商品热潮袭来，巴蒂斯塔的职业生涯或许就到这里了。

在时任总统路易斯·伊纳西奥·卢拉·达席尔瓦的带领下，巴西自2002年起进入了经济扩张期，而且又一轮商品大潮适时兴起——这一次是石油。卢拉总统所推行的自由市场改革令巴西实现了20年来最快的经济增长，并且帮助国家避开了2008年经济衰退的最严峻冲击。而这场经济奇迹的最大受益者非巴蒂斯塔莫属。

2001年巴蒂斯塔在巴西北部建立了一家热电企业，后来发展成公用事业企业MPX Energia。巴蒂斯塔还在2005年建立了一家铁矿石项目公司。二者后来都成为了上市企业。

2007年7月，巴蒂斯塔宣布成立从事海上石油勘探开采业务的OGX公司，安大略省教师退休基金会和纽约亿万富翁齐夫(Ziff)兄弟都是公司的早期投资者。

虽然巴蒂斯塔本人在油气勘探开发领域经验全无，但是他似乎对此并不担心。他需要的知识可以靠外聘专才来填补，挖角从国有企业巴西石油公司(Petrobras)的管理层开始。

被他拉来的巴西石油公司员工中包括勘探业务负责人保罗·门多萨(Paulo Mendon a)，他被巴蒂斯塔尊称为石油博士。

在任命门多萨掌管OGX之后，巴蒂斯塔自豪地宣称自己组建起了一支“梦之队”，可以发现被巴西石油公司所忽略的石油储量。

OGX气势汹汹地杀入了油气开采行业。2007年11月，公司参与了海上石油开采租约的投标，斥资13亿美元买下了21个区块的开采权，其中7处位于远离里约州海岸的坎普斯盆地。坎普斯盆地占巴西石油产量的80%，OGX围绕该盆地区块的投标令竞争对手大为震惊。OGX对于其中4个区块的投标报价比巴西石油公司高出了一倍，对于另一个区块的报价比海上石油专业公司Anadarko Petroleum的报价高出了三倍。

华盛顿能源咨询企业PFC能源(PFC Energy)的分析师丽贝卡·菲茨(Rebecca Fitz)回忆说：“OGX以极高的价格参与了投标，报价是其他投标者的好几倍。他们必须要以格外优异的成绩才能收回投资，这样高的投标价从一开始就束缚了他们的手脚。”

2007年，巴蒂斯塔买下了一艘54米长的游轮，将它改装为私人游艇，专门在里约热内卢的瓜纳巴拉湾游弋和举办派对。在这艘名为“巴西精神VII”(Spirit of Brazil VII)的游艇上，影视明星和媒体记者都是巴蒂斯塔的座上宾和交好对象。在巴西这样一个贫富悬殊的国家，巴蒂斯塔从不惮于炫耀财富。

就在OGX于2008年6月份上市后的几天，油价涨到每桶145.30美元的历史高位。OGX通过首次公开募股筹集资金67亿雷亚尔（合30亿美元），创下巴西史上规模最大的首次公开募股交易。

OGX宣布自己的目标是到2019年实现日产原油100万桶以上，这几乎相当于巴西总产量的一半。公司宣布拥有的潜在资源为48亿桶，逾巴西石油公司已探明储量的三分之一。而当时的OGX连一口井都没有打过。

超级阿苏港是巴蒂斯塔宏伟规划的最后一块封顶石。

根据他所设计的良性业务循环，他的运输公司OSX Brasil向港口基建及物流公司LLX Logistica支付租金，OGX为电力企业MPX Energia提供天然气，后者又负责向他的铁矿石矿供电。

巴蒂斯塔在接受德国记者采访时表示：“如果港口不是我的，那么港口那帮家伙能把我的利润吃掉一半，我最好还是统管全局。”

随着国家经济的持续增长，想要参与巴西经济奇迹的外国投资者找上了门。巴蒂斯塔的投资者不仅仅包括贝莱德、Pimco、通用电气，还包括阿布扎比主权财富基金穆巴达拉发展公司(Mubadala Development Company)、IBM，甚至还有埃克森美孚，后者需要与OGX联手竞购海上石油开采租约。

到2010年年底，细心的观察人士或许已经注意到巴蒂斯塔帝国的异常迹象。举例来说，他向来自中国等地的投资者公开叫卖在坎普斯盆地区块中的采油权益，却无人问津，但同时中石化集团却同意出资71亿美元认购西班牙石油巨头雷普索尔(Repsol)巴西业务的40%股权。OGX在2011年4月公布了一份由独立审计师撰写的报告，让投资者阅之色变。该报告显示公司的油气储量与此前报告所示有出入，很大一部分储量从“或有储量”被降级为“远景储量”。

公司股价应声下跌了17%，创两年半以来最大跌幅，而且此后再也没能重回年初时20雷亚尔的水平。一场历史性的大溃败由此拉开帷幕。由于无法找到钻探业务合伙人，巴蒂斯塔与OGX在2011年5月求助于债市融资，此时虽然公司储量令人担忧，但是自以为了解内情的投资者还是投入了大笔资金。公司为采油作业筹集了26亿美元，并开始高调宣扬坎普斯盆地探勘井的成功率达到了100%。而一年之后，OGX发布分析报告称其发现的原油大多深锁于复杂的海底地质构造之中，难以采出，此时公司又修改了之前表述，改口说它认为87%的井场可以生产原油。

一位熟知巴蒂斯塔行事风格的长期工作伙伴表示，巴蒂斯塔不够谨慎且缺少耐心。这位因为无权置评而要求匿名的知情人说：“埃克是个交易员，而不是项目建设者，他所设立的目标都要5-10年才能完成，但他的管理方式却像是在跑400米。”而且他说巴蒂斯塔不喜欢听到坏消息：“由于埃克总是迁怒于报忧之人，整个管理层都倾向于只把好消息向上呈报。”

OGX在2012年1月发布了首份生产报告，这份可能令其他公司感到失望的报告却成为了OGX大举庆功的由头。该报告显示公司的第一口油井日产原油1.5万桶，处于OGX预测区间的中段。巴蒂斯塔和石油博士打开了香槟庆祝，来自里约热内卢的技术人员通过远程控制开启了阀门，网络摄像头则把一幅幅照片发往世界各地。当高管提醒他切勿过度宣扬这些成果时，巴蒂斯塔总是拿一个标准答案来应对：他相信石油博士门多萨的判断。但是有些事情即便是石油博士也无能为力，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他在2012年6月份被请出了OGX公司。

OGX在将钻探装置改建成采油平台的过程中遇到了麻烦，采油作业真正开始的时间比公司此前最乐观的预期几乎晚了一年。虽然遭遇了这样的挫败，但巴蒂斯塔仍以信心满满的姿态示人。2012年3月底，EBX宣布在经过一年的低调谈判后，阿布扎比主权财富基金穆巴达拉同意出资20亿美元收购公司5.63%的股份。这笔投资不仅意味着穆巴达拉这家全球大型投资基金因为认同巴蒂斯塔的战略而选择在巴西投资，而且它还支撑着EBX的市值达到了约350亿美元。

在EBX宣布穆巴达拉投资交易后的几个小时，永不忘自我推销的巴蒂斯塔表示，他正在寻求向另一家主权基金出售约10亿美元股权。他在采访中说道：“想想看，我的引擎已经发动，又加上了一个涡轮增压器。”

巴蒂斯塔几乎要公然承诺自己将在2015年登上全球首富宝座，并在2020年坐拥1000亿美元身家了。2012年4月底，巴蒂斯塔在接受彭博电视采访时声称自己的公司拥有1.5万亿美元的“潜在资产”，这相当于蒙古国全部矿业资源的估算价值。

巴西的经济增长在2012年开始放缓，巴蒂斯塔的财富积累也随之画上了休止符。6月26日，OGX宣布Tubar o Azul区块油井的井压下降，最初两口油井的“理想”产量约为每天5000桶，仅相当于预测产量的四分之一。

这是一个不容编造矫饰的数字，公司股价因此在两天内重挫45%，随着债券分析师下调评级，OGX债券的价格如自由落体般急速下坠。

事态越变越糟。OGX任命了一位新的首席执行官，后者聘请了美国油田服务公司斯伦贝谢(Schlumberger)来评估堆积如山的钻探数据，这是由一位起草了双方合作合同，但是无权置评的人士所透露的内情。

这位知情人指出，长达8个月的研究表明OGX的这些油井基本上都是废井。在得知这一情况后，OGX宣布将放弃一批区块，将部分昂贵的采油租约退回给巴西政府。

最初日产量为1.5万桶的那座油井将于2014年关闭。如果OGX无力偿还其36亿美元的债券，那么将铸成史上规模最大的公司破产案之一。

巴蒂斯塔在过去几个月中一直在缩小集团规模：放弃在最有希望的业务中的控股权和包括穆巴达拉在内的银行及债权人重新进行债务安排，并力图避免OGX这项最麻烦的业务破产，目前这家公司的负债已高达其市值的11倍。

今年9月份巴蒂斯塔同意将他在阿苏港的控股权让与EIG Global Energy Partners，并宣布同意将一座铁矿石港口卖给一家由穆巴达拉与大宗商品交易商托克(Trafigura)共同成立的合资企业。他的私人游艇“巴西精神VII”已经不再停靠在里约热内卢海湾。EBX正在考虑将这艘游艇拆解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