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上午十点，天气阴沉，小李冒着严寒，来到停产近3年的延安市宝塔区通用机械厂，领取民政部门救济的面粉。和他一起来领“救济粮”的，还有其他39位职工。

如今，小李和他的300多位工友们，每个月只能拿到200多元的生活补助费，“而且还经常拖欠，刚发了11月份的，12月的还没发呢”。他们很难相信，早在12年前的2002年，手握国企通用机械厂铁饭碗的他们，月平均工资已经高达1000元以上，如今却要沦落到吃救济粮的份儿。

陷入窘境的不光是宝塔区通用机械厂一家，“延安市的国企石油机械厂也处于半停产状态，”延安市国资委[微博]曹主任向经济观察网介绍。“其他民营的十几家机械厂，也都快死掉了，延安整个机械行业都不行了。”通用机械厂厂长刘伟利说。

延安机械行业出现的危机，与陕西延长石油集团有着密切的关系。“自从2010年下半年，延长石油机械装备制造公司投产后，2011年开始，延长石油就不采购我们其他机械厂生产的抽油机了，”刘伟利说。

“我们肯定要优先采购我们自己生产的抽油机，这样一来就把延安的其他机械厂都挤死了，说实话其实也违背了支持地方经济发展的初衷。”延长石油内部一位中层管理人员坦诚。

延长石油的“强势”

2008年初，在陕西省人代会上，陕西省政府工作报告提出园区化承载，建设一百个县域工业集中区的构想。地处延安市中心区域的安塞县，成为建设工业园区的又一个新力量。此时，延安市已经拥有姚店工业园区、延安经济技术开发区等多个工业园区。

2008年9月，安塞县被确定为全党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的试点县。随后，安塞县制定了加快产业园区建设、加快城乡基础建设等扩大内需、促进经济增长的9条措施。

两个多月后的2009年1月8日，总投资10亿元、占地面积400多亩的延长集团石油机械装备制造项目，便在安塞县工业园区破土动工。该项目下设抽油机制造厂、抽油杆制造厂、环保设备制造厂、铸造厂和废旧油杆油管修复厂5个分厂。

“这个项目是延长石油集团落实科学发展观，支持和带动延安市及安塞县经济发展的重要项目，也是延长石油集团发展装备制造业、实施产业结构调整的一个重点项目”。延长石油集团董事长沈浩在开工仪式上称。

“一开始，我们的意向是进驻姚店工业园，把永坪机修厂搬迁过来，然后再兼并整合其他机械厂，慢慢做大做强，”上述延长石油内部管理人员称。“后来，安塞被确定为全党学习实践科学发展观活动的试点县，为了支持安塞，延长石油就把机械装备制造项目落户到我们这里。”安塞工业园区管委会主任李钟元说。

“当时，延安市政府希望把延安现有的石油机械厂、大修厂、通用机械厂等国有的几家装备制造企业，都整合到我们安塞工业园区的机械装备制造公司。”延长石油内部人士透露。

“政府是非常支持整合的，当时我们向区上反映，区政府向市政府打报告，要求整合合并，”刘伟利说，“当时延安市有好几家国有机械厂，都是国企，如果再新建机械项目，说实话是重复建设”。

“当时，延安市市长陈强也多次出面协调，最后延长石油还是在安塞新建了项目。”延安市国资委[微博]曹主任称。“省上也协调过，如果把那几家国有的机械厂都给了我们，企业包袱太重了，我们这边就硬扛，不要！”延长石油内部人士称。

2009年和2010年上半年，延长石油机械装备制造项目先后开展了两次建设百日会战，2010年9月份又开展了第三次试生产百日会战，当月抽油机和抽油泵项目便开始试生产。到2010年底，已经试生产各型节能抽油机746台，抽油泵2400套，撬装注水设备65套，实现产值约1.5亿元。

连锁反应

“2011年开始，延长石油就不再采购我们生产的抽油机了，”刘伟利说，通用机械厂便开始陷入困境，2011年开始停产，近400员工悉数解散。

早在2002年，仅延安市的延长石油和长庆油田年需抽油机便达3000台，通用机械厂的年销售额便由2000年的1000万元，增长到2002年的3000万元。“从2002年到2010年，一直维持在年销售额3000万元左右，每年上缴税收都达二三百万元”，刘伟利说。

“从2011年开始，我们厂每年要亏损400万元左右，”刘伟利说，“为了维持社会稳定，每个月给工人450元的生活补助费，扣完社保等就只能发二百多了。”

“到现在仍然还能勉强维持，主要是因为以前欠的帐陆陆续续要回来一点，现在延长石油还欠我们将近300万元的货款！”刘伟利称，“200多万都是2010年给延长石油的采油厂供的抽油机，去年一共给我们还了30万元。”

“延长石油非常强势，我们都是先供货、后签合同，不仅没有预付货款，而且当时签的供货合同，也完全是霸王条款，既没有写还款方式，也没有还款期限，只写着‘根据公司资金状况支付’。”刘伟利说，“有些采油厂购买的抽油机，最后又挂账到油田公司。”

“挂帐”即指延长石油下属的采油厂根据生产需要采购抽油机，但是采油厂先不支付货款，而是由延长油田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为“延长油田公司”)最后统一结算。这源于2005年延长石油的重组。

2005年9月，陕西延长石油集团在延安组建，成为陕西省国资委监管的国有独资企业，下设延长油田公司，下属21个石油钻采企业和3个炼化厂，重组后原各市区县所属石油企业与当地政府分离。

“我们也找延长油田协调了好多次，帮企业要账，要给工人发工资。”延安市国资委曹主任说。而延安市政府出面协调、欠款仍未归还的原因，与延长石油的重组密不可分。“延长石油集团现在是省属企业，董事长沈浩的行政级别和延安市长是平级的，延安市领导要见沈浩一面都不容易了。”延安当地一位机械行业人士说。

对于三年欠款仍未归还的原因，延长油田公司一位高管表示，“资金不宽裕，集团不下拨钱，审批权都在西安，油田公司欠外债100个亿。”经济观察网记者向延长油田公司董事长杨悦核实，截至发稿未获回复。

甚至连2011年便突破销售额10亿元、2012年实现11亿元、去年实现12亿元销售额的延长石油机械装备制造有限公司，也资金紧张。延长石油机械装备制造公司内部人士说，“年初的时候，我们比较好过，油田公司会向我们下拨钱，但并不是结算货款，而是我们向油田公司预借的。去年直到11月份举行的招标，才确定抽油机的价格，然后才能挂帐，最后才能结算，所以我们每年年初都要向油田公司借钱。”

上述人士进一步介绍，延长石油机械装备制造公司也像通用机械厂等一样“先供货、后结帐”，“因为新开发的油井，当时并不能知道油储量，并不能确定所需抽油机的型号，所以各种型号都要有一定库存。每年3月开始新打的油井需要抽油机，装备公司就先给采油厂供货，但当时并不能确定抽油机的价格，因为定价权在油田公司，还没有招标，要等到招标后才能确定价格，然后才能把卖给各个采油厂的抽油机挂账到油田公司，最后才能结账。”

随着油田公司结账期的延长，延长油田机械装备制造有限公司便只能延长供应商的货款支付。“2011年的时候，我们欠债六七个亿，光欠供应商的货款就有4个亿，资金压力非常大。”上述延长石油装备公司内部人士透露。

去年7月份以来，延安地区遭遇了百年不遇、长达一个月的持续强降雨，据报道，在这次雨灾中，延长石油有近一半数量的油井受损，造成直接经济损失达21亿多元。“由于受损油井比较多，延长石油机械装备制造公司生产的抽油机无法满足需求，便向我们采购了一部分抽油机，但是货款还没有付清。”刘伟利说。

“现在我们欠供应商货款五六百万，延长石油等企业欠我们的也有五六百万元，我们还有将近2000万元的产品库存。”刘伟利说。通用机械厂欠吕梁惠泉机械制造有限公司的90多万元，也已经长达3年多，如今惠泉机械公司也正在艰难的讨债中。

延长石油集团官网显示，早在2010年，延长石油集团便突破千亿销售大关，2011年更是凭借1236亿元的销售收入，成为中国西部地区规模最大的省属企业，作为中国第四大石油公司，延长石油集团2012年更是实现销售收入1621亿元。经济观察网记者向延长石油集团董事长沈浩询问，延长石油下属公司缘何三年前的货款，至今仍未付清，截至发稿尚未获得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