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壹号网消息:随着新环保法的落地,国内最主力的油田,中石油长庆油田正展开一场艰难的环保救赎。而长庆油田和地方政府之间长达数年的环保之争,折射出的是当下国内油田环保制度根深蒂固的巨大摇摆性。
6月底的陕北草木茂盛。《能源》记者来到长庆油田看到,曾经的泥浆坑已经被泥浆不落地项目所取代;钻井周边的绿荫葱葱,与数年前陕北地区的的荒凉感也大有不同。
一位在陕北油气领域工作了一辈子的资深人士对《能源》记者说,长庆油田在环保方面的投资已有所提高,但是它之前欠下的环保账,还需要更大的功夫来偿还。
2014年8月,时任长庆油田常务副总经理的杨华接任长庆油田总经理一职。这个位置并不好干。当时,摆在长庆油田新一届领导班子面前的问题除了愈演愈烈的反腐浪潮,还有亟待出台的史上最严格环保政策。
与国内诸多油田一样,新的环保政策对长庆油田来说,并不是什么利好消息。与同样因污染而广受诟病的煤化工相比,油田环保问题自大会战时期开始积累,其影响面积之广、影响程度之深都是煤化工所不能及。
环境保护和经济发展之间的平衡发展是长久以来的难题。当环境问题逐渐上升到大众层面后,环境保护将不得不给予更高的重视,而这正是如今长庆油田所必须面对的现实。面对反腐风暴和新环保法的双重冲击,长庆油田展开了自油田会战时期以来力度最大的环保救赎。
对长庆油田来说,未来将更多地增加环保方面的投入。在业内人士看来,这些投资都是长庆油田偿还之前所欠的环保债。
这场迟来的“环保风暴”从另一侧面反映出,在最新一个阶段的环保之争中,地方政府暂时占据了上风。而这种随着政企之间关系而摇摆的环保进程,也是当下中国油田环保制度不确定性的最好体现。
环保拉锯战
2012年8月的一天,一场暴雨使陕西与内蒙交界的乌审旗小镇变得纷扰起来。
乌审旗是长庆油田苏里格气田的所在地。蒙语”苏里格”是“半生不熟”的意思。传说成吉思汗大军西征到此,在肉煮到半生不熟的时候,打了一场胜仗,苏里格由此得名。
这里亦是当前中国仅有的两个年产超越100亿立方米大关的气田。在2001年以前,苏里格气田的探明储量只有2204.75亿立方米,但到2012年,苏里格年产量达到135亿立方米,一跃超过克拉2气田,成为中国陆上最大的整装气田。
当地人流传,这里曾经山川秀美,成吉思汗迷恋此处的风光,留下遗言,愿死后葬于此处。不过,随着气田的开发,这里很难让人再想起当年的景象,取而代之的是戈壁中无处不在的钻机。
2013年8月26日,乌审旗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嘎鲁图镇人民政府接到当地牧民举报称,由于暴雨导致长庆气田苏5-15-27AH气井泥浆坑中的泥浆外溢到周围草场和湖中,引发大量牧民的羊群死亡。
泥浆亦叫钻井液,被喻为钻井的血液,主要作用是把岩屑从井底携带至地面。泥浆中含有大量重金属、油类膨润土、碱和化合物,又具有流动性的特征,是油井重要污染物。
一般来说,泥浆净化可以通过技术手段实现,但由于油田钻井过于分散,集中式污水厂处理泥浆会造成大量的运输成本,油田对泥浆处理的积极性普遍不高,主要采用挖坑堆砌的方式,也就是利用所谓的泥浆坑,将泥浆堆放到那里。
由于泥浆可流动性强,这种方式留下了巨大的环保隐患。乌审旗的死羊事件只是泥浆引发的环保事件的一个缩影。长庆油田与地方政府之间近年来的纷争不断,有些纷争甚至持续数年之久,其拉锯战持续时间、涉及金额在全国都十分罕见。
2011年初,陕西省榆林市水土保持监督总站(以下简称“榆林市水土站”)要求长庆油田对2009年所拖欠的水土流失费1.29亿元。据悉,2010年发布的《水土保持法》中,除了规定“水土流失防治费”和“水土保持补偿费”,之外,并没有“水土流失补偿费”一说。榆林市水土保持监督总站的“水土流失补偿费用”来自于2009年《陕西省煤炭石油天然气资源开采水土流失补偿费征收使用管理办法》(以下简称《办法》)。
陕西省在当年是较早出台地方管理办法的省份。在陕北地区,长庆油田活动区域的水土流失补偿费是每吨原油30元,照这样统计,长庆油田每年需缴纳水土流失补偿费3亿元左右。
这引发了长庆油田与榆林市水土站就“水土流失补偿费”持续数年之久的拉锯战。双方多次为费用的核算问题展开了激烈的交锋。
这场拉锯战一直持续到2013年上旬,长庆油田仍未缴纳这笔费用。按照每年3亿元的统计标准,加上逾1.1亿元的滞纳金,到2012年,长庆油田拖欠的水土流失补偿费“滚雪球”似的达到了8.5亿元。
一位不愿具名的业内人士对《能源》记者说:“且不论榆林市与长庆油田孰是孰非,归根到底还是中国这些环保法规缺乏可操作性,例如,政策规定说油田开采过后要将当地生态恢复,具体怎么操作?恢复到什么程度?谁来评?过去立法都有缺失,间接导致了长庆油田与地方政府间的环保拉锯。”
环保部门的逆袭
这场政企之争的转折点是在2013年。
2013年上旬,榆林市水土局向榆林市榆阳区人民政府提出了行政诉讼。最终榆阳区法院判决长庆油田败诉,要求长庆油田偿还所拖欠的所有“水土流失补偿费”。
不过直到8月下旬,由于对核算标准存在异议,长庆油田拒绝缴纳这笔费用。
上述业内人士向记者分析道:“一方面,这笔费用确实过高,不排除地方政府存在敲竹杠的可能,长庆方面也担心周边省市效仿陕西省向长庆油田开刀;另一方面,长庆油田与陕西省政府所扶持的‘延长石油’纷争不断,延长石油是陕西省政府扶持起来的企业,长庆方面认为陕西省政府在环保执法方面明显‘偏袒’延长石油;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反腐大幕尚未席卷石油系统,其背后还有更高级别的中央领导撑腰,其深层的原因不言自明。”
但2013年下半年以来中石油及长庆油田发生的人事变动,成为了榆林市水土局千载难逢的良机。
就在蒋洁敏与冉新权相继落马的20天后,榆林市水土局向榆阳市人民法院提出强制执行申请。长庆油田方面本来想再度申诉一下,但还未给长庆油田准备时间,榆林榆阳区人民法院即将长庆油田陕北地区勘探公司在西安开户的22个账号予以冻结。一时间,陕北许多长庆油田旗下采油厂员工发不出工资。直到3个月后,由中石油方面出面协调解决,才将账号陆续解冻。
陕西省政府的这一举措引发了周边省份的纷纷效仿。由于长庆油田作业区域涵盖陕西、内蒙、甘肃、宁夏及山西五省,周边省份与长庆油田的环保纠葛时有发生。
就在法院宣布冻结长庆油田账号的同时,甘肃、宁夏等地环保部门也纷纷派人来陕西,打着向陕西省政府看齐的旗号观摩学习,这一现象,被一些地方媒体戏称为“争食唐僧肉”。
尽管以唐僧比喻当时的长庆油田似乎有失偏颇,但一个明显的现象就是,在反腐与环保双重冲击下,以往一向强势的长庆油田,在反腐浪潮之中内忧外患,俨然成为了弱势群体。
到了2014年中旬,长庆油田与地方政府的环保博弈中已然处于颓势。从事油田环保项目的上市公司海默科技常务副总经理王启中告诉《能源》记者:“环保部门变得强势起来是在2014年中旬,当时新《环保法》即将颁布的消息被释放出来,而新环保法与之前最大的不同在于赋予环保部门执法权。”
据新《环保法》第63条规定:非法排放、倾倒、处置危险废物三吨以上即构成环境污染犯罪。而据我国2008年出版的《国家危险废物名录》中,油开采过程中产生的泥浆、废水赫然在列。
环保部门的强势,亦带动了油田周边的老百姓。过去百姓只能被动接受污染,最多赔钱解决。但是受尽了污染之苦的百姓开始积极向环保部门举报油田的污染行为,许多百姓甚至将怨气洒向了油田,阻挠新上马的钻井项目。
历时数年的政企环保之争,现在以企业的下风而告一段落。油田环保的最终裁决由政企之间的强势与否来决定,不免太过于摇摆。但反腐内忧与环保外患之上,长庆油田最终还是走到了油田环保的拐点之上。
只不过,积弊已久的长庆油田已非一日之寒。杨华接手的长庆遗产不仅包括了一个年产量5000万吨油气当量的中国第一油田,更有包含了新旧问题的环保难题。
旧账新规双压
2015年1月1日,史上最严新《环保法》正式实施,这对长庆油田来说,并不是什么利好消息。
“其实就环保问题来说,中石油以及其它国企相比民企来说,是更重视环保问题的,新《环保法》一出,出现严重环保问题国企领导可能要入刑,而不是简单的像以前和环保局关系好的话,简单罚个款就没事。”采访中,类似的观点被陕西当地的业内人士、海默科技的诸多高管以及中石油方面的人士反复提及。
不过另一方面,他们也向记者提到:“现在的环境问题归根到底都是因为以前欠账太多了,现在做的工作都是在偿还以前的账单。”这句话背后的意思,是长庆油田自石油会战时期所积累下来的环保债,随着史上最严格的新《环保法》的发布,到了不得不偿还的时候。
相关研究显示,榆林市每开采一吨煤就会破坏地表水2.84吨、破坏和消耗与煤炭伴生的矿产资源8吨,生态环境总成本66.1元。开采石油环境成本更高,每吨生态环境成本约260元。这导致了2010年榆林全市煤、油生产的环境代价已达到195.5亿元,是当年全市地方财政收入的1.56倍。
旧的环保欠账冲击余波未尽,来自新的地方环保政策的压力悄然降临。在2015年1月1日新《环保法》颁布后,内蒙、甘肃的地方环保部门相继颁布了针对油田开采的更严格的地方标准。2015年2月13日,鄂尔多斯市环境保护局颁布了《鄂尔多斯市关于天然气开发环境保护管理办法试行中有关事宜的通知》,要求今后所建立天然气井严格执行泥浆不落地等新的钻井技术。3月3日,乌审旗环境保护局颁布《乌审旗环境保护局文件》,要求其境内新建的天然气井,在泥浆不落地技术投入前,按照原有无害化治理方案对钻井泥浆、废液进行无害化处理,待泥浆不落地技术实施后,必须严格执行泥浆不落地技术。
泥浆不落地是指钻井过程中通过特定设备和工艺实时对废弃泥浆固液分离、液体中有害物质分离、处理泥浆循环使用,实现零液体排放的油田环保技术。
“各地的环保新规根本上都是针对泥浆实行的,新的环保法出来后,采用泥浆坑将泥浆堆砌的方法现在已经不可能再使用了,环评中必须有泥浆不落地设备,保障泥浆不得与地面再有任何接触。否则环评不能予以通过,钻井不允许开工。”海默科技一位负责人向记者详细解读了长庆油田周边省市的环保政策。
一名中石油相关人士认为,在油田环保领域,国企也有苦衷。“一方面油田要满足国家突然提高的环保标准,另一方面又要满足国家的生产任务指标,这对长庆的挑战很大。其实国企是非常重视环保问题的,也愿意在国家制定的标准之下企业进行生产经营活动。但是标准突然提高了,整改是需要过程的。”
环保救赎
2015年6月30日,长庆油田迎来了史上最严格的环境拷问,环保部门针对长庆油田新增钻井是否采用了泥浆不落地设备展开了大规模的检查。
杨华正式就任长庆油田总经理是在2014年8月末,距离新《环保法》的颁布不足3月时间。当时长庆油田正处于环保与反腐风口浪尖以及低油价导致市场不景气之时,此时就职颇有火线救急的感觉,这也使得业内人士普遍期待着杨华就任总经理后的长庆油田如何熬过新《环保法》的冲击。
《能源》记者试图联系采访长庆油田方面的环保负责人,但最终并未成功。在与陕西当地石油圈内人士聊天时,他们普遍认为今年长庆油田在环保投入方面,确实与众不同。
海默科技是长庆油田“泥浆不落地”项目的最大合作伙伴。海默科技证券事务代表雍生东告诉《能源》记者:“形势所逼,今年的环保预算也比往年高很多,有些环保项目是长庆油田的子公司直接投入,有些是将预算打包给井队,再由井队具体承包给环保公司,这些预算主要都用于新增钻机的‘泥浆不落地’设备。”
对于长庆油田来说,苏里格气田是较早实行泥浆不落地项目的区域之一,去年11月末,在苏里格气田的泥浆不落地集中处理演示会在乌审旗召开,当时长庆油田苏里格分公司总经理于浩杰及乌审旗许多政府官员都出席了。除苏里格之外的所有钻井,今年都在实施泥浆不落地项目。
延长化工设计院一位退休的领导曾为记者做了一笔测算,现在长庆油田生产出的一吨油里面,大概有20元的成本用于环保投入。这些投入主要包含项目前期的环评与末端对泥浆、压裂液反排液及含硫气体的处理。他表示,国企在环保投入方面,并不敢有任何马虎。
这一系列的变化或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长庆油田对重视环保的决心,而对于长庆油田来说,从去年5月中石油方面宣布要剥离石油天然气管道业务开始不断传出的石油系统改革的消息,使得长庆的环保措施稍许不同。
“一方面,低油价的大背景下,井队不会再采用建设周期长、投资高的大型设备了,撬装型、可移动的设备成为了他们的首选。另一方面,改组大潮下,油田不会进行进行硬资产的投入了,新投资污水厂的可能性不大。现在的环保更多是进行外包。反腐对于油田环保来说是个机遇,过去由于油田招标存在很多不透明的因素,现在对于环保公司来说,都很公平,谁技术好,谁对成本把控的好,谁就能获得市场。”海默科技副总经理李扬认为。
当然,长庆油田的救赎,仅仅是诸多油田环保措施的一个缩影,正如其当年所欠下的生态账一般。这背后,映射巨大的油田环保商机。据海默科技测算,中石油集团油气当量占全国60%左右,其中60%都是水平井。随着产量需求的增加,中石油水平井在未来将会以25%-30%的速率增长,这一数量在2015年会达到4400-5000口,按照每台泥浆不落地设备可处理4-6个钻井来算,今年相应的泥浆不落地设备需要1100台左右。
不过,刚刚兴起的油田环保尚是一个比较新的领域,从事油田环保的公司并不多,生产出的泥浆不落地设备质量参差不齐。面对庞大的油田钻井需求,这些设备面临着生产能力的困境。
据海默科技的郭佩花介绍,一台泥浆不落地设备的生产周期大致需要20天左右,像苏里和区域是启动项目比较早的,年初就开始招标了,但是有些新增钻井招标比较晚,如果不能及时完工,井队就不能开钻,可能会对油田的生产与运营有些影响。
大庆油田正在不断降低目标产量,新疆各大油田则面对同类地质条件的中亚地区不断发现大油气田的压力。相比之下,长庆油田的稳产、增产压力不大,甚至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中国油气生产的主力油田。
“环保风暴”在反腐这样一个微妙的时机出现在长庆油田,意义颇大。一方面,政府在这场政企环保之争中摆脱了一定程度的弱势境地,降低的环保难度。另一方面,从某种意义上说,作为中国主力油田的长庆油田,其“环保救赎”的最终成果会是其他油田进行类似举措的参考范例。
而这一切对未来形成一个更健全的中国油田环保制度的出现,都有着启发性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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