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牛的编剧也许也想不出这样的情节，但它就发生了。用PS的电票卷走近20亿，一如去年农行遭遇的张纸换票据卷走36亿。

　　去年农行票据事件爆发后，监管力度不断加大，然而，仍未阻止一起巨额电子票据诈骗案的发生，一向以风控相对严格的工商银行也牵涉其中。

　　8月11日，《潜望》报道，河南焦作中旅银行离职员工以该行员工身份，伪造开户资料和印鉴，在工商银行廊坊分行开办电票代理接入业务，开具了承兑人为焦作中旅银行的电子银行承兑汇票，金额或达30亿。

　　有知情人士向《潜望》透露，恒丰银行转贴现了其中的13亿电票，邢台银行转贴现6.5亿，还有10亿未被犯罪分子卖掉，目前已经被工行冻结，这 一说法与工行声明中“立即对可疑账户采取紧急冻结措施”相吻合，但具体金额、此事的来龙去脉仍被掩盖，截至发稿前，均未被确认。

　　被踢爆的工行电子票据风险案成为今年以来又一起票据大案，卷入漩涡的工商银行、恒丰银行、焦作中旅银行各自谨慎发声，而工行与中旅银行的声明却又自相矛盾。谁对谁错，谁来背锅，仍然疑云弥漫，扑朔迷离。

　　“狸猫换太子” 祸起电票被PS

　　8月12日，《潜望》独家获取一张此次电票风险案中的真实电票截图，值得注意的是，该图标红部分是被PS的。

　　某银行总行票据部高层告诉《潜望》，这张票是通过焦作中旅银行开在工行廊坊分行的同业户，由工行电票代理接入系统开出的电票，中储银信通过银行 网银端做的出票，然后企业找焦作中旅银行做的承兑，通过承兑人开户行号102可知道，是工行的大额行号，也就是说中旅银行通过工行代理接入开出的承兑。

　　他指出，主要看承兑人开户行行号可看出是在哪个行做的代理接入，而该截图上面这张票开户行行号（工行）与开户行名称（焦作中旅银行）不一致，显然是被PS的。

　　所谓电票代理接入业务，是指通过接入机构接入电子商业汇票系统（ECDS），进行电票签发、承兑、贴现、转贴现等操作。

　　有银行票据业务人士向《潜望》表示，有的银行规模比较小，受到系统开发和成本的限制，或没有接入资格，没有直接接入ECDS，只能选择代理接入。

　　另某资深票据人士向《潜望》表示，在电票截图中，开户行行号102146015949，开户行名称对应的应该是：工行廊坊开发区支行，犯罪分子把承兑人信息一栏中开户行PS成焦作中旅银行。

　　至于犯罪分子为何PS？该人士分析，目前行业内有这么一种猜测，因为犯罪分子要转贴此票，但有的转贴行因监管原因不愿意接受代理接入系统开的电 票，因犯罪分子在工行开的同业户，此电票是通过工行接入系统开出，犯罪分子先把PS图片发给转贴行业务人员看，表示这个票是中旅银行直接开出来的票，转贴 行同意以后，得以让真正的电票被接收。

　　“就好比我拿着100元现金去买面包，卖面包的老板喜欢尾号是双号的，而我手里的现金尾号是单号的，我提前把100元拍个照片，把单号PS成双 号给老板看，老板同意接收后，我再把真实的100元交给老板。”该人士表示，电票的截图被PS，不影响电票的真伪和兑付，只是刚好这些银行不要代理系统开 出来的票，犯罪分子把截图PS后，看起来是中旅银行直接开的票。

　　今年以来包括银监会和央行连续下发的多个监管文件，意在截堵规范同业户，为防范风险，有的银行不愿意接收“同业户开出来的票”。

　　同时，有部分银行要求，各分行在买入时必须留意电票票面承兑行一栏是否与开户行一致，并对库存电票的承兑信息进行梳理。

　　“转贴行不愿意收的话，他的票就没办法转贴，金额这么大必须要转贴，直贴的话一般小银行吃不尽，所以犯罪分子照这个图再PS给别人看，便于转贴行接收。这个票功能是一模一样的，只不过其截图的开户行被PS了，但是一般是发现不了的。”上述资深票据人士分析这种可能性。

　　随着工行电票风险案的不断发酵，坊间有分析称，该票据焦作中旅银行承兑后立即自己贴现，随后又马上向恒丰银行转贴现。

　　“如果真的是中旅银行自己直贴后再转贴给恒丰银行，那么犯罪嫌疑人只有一个--中旅银行，其他银行都是受害者，因为此票只有承兑行中旅银行才能 发现是假的，假票开出来自己贴现了，说明整个过程所有人都不犯罪，就是中旅银行在犯罪。”上述资深票据人士向《潜望》表示，这个分析明显是错误的，只是把 矛头引向了中旅银行，然而，正是因为这张被PS的截图，让中旅银行成为犯罪嫌疑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对于是否存在内外勾结，在他看来，并非是工行廊坊分行有“内鬼”，“有可能是给了工行廊坊分行人员一些好处，说法人在外地无法面签，而该焦作中旅银行前员工他们也都认识，工行廊坊分行也急于想做成这笔业务，就放松警惕通过了。”上述资深票据人士分析。

　　在该人士看来，除排了中旅银行内部的嫌疑，离职员工与工行廊坊分行内外勾结的可能性并不大，此案中旅银行离职员工犯罪的可能性最高。

　　截止发稿前，尚未能获取上海市公安局经侦部门和工行廊坊分行对此事的进一步进展披露。

　　“罗生门” 谁放进了“特洛伊木马”

　　此票据案知情人士向《潜望》分析，恒丰银行作为转贴行，在排查过程中发现当时看到的票（被PS的）开户行是中旅银行，拿到手上的票开户行则是工 行，才发现异样，于是先向电票的承兑行中旅银行进行核实，中旅银行否认承兑过此票据，并表示没有在工行使用过电票接入系统，这才发现出了问题。

　　该人士的说法与恒丰银行的公开表态并不一致。据恒丰银行表示，该行是在近期内部定期的票据风险排查中，发现此单电票价格异常，先向中旅银行进行核实后，向公安机关报案，并向监管部门上报了相关情况，而中旅银行也向监管部门汇报了相关情况。

　　最重要的是，中旅银行和工行廊坊分行对同业账户开立具体事项各执一词。

　　中旅银行声称是已离职的员工伪造了中旅银行的资料，在工行廊坊分行开设了同业账户，并接入ECDS系统，而中旅银行对此并不知情。廊坊工行则声 称已经按照相关规定审核了中旅银行开设同业账户的资料，并且通过前往中旅银行总行办公楼内与中旅银行工作人员面谈、通过中旅银行在其他银行开立同业账户时 留下的电话号码进行核对。

　　8月11日下午，工商银行发布声明称，近日工行河北廊坊分行在账户监测和检查中发现，中旅银行在该行开立的同业账户存在资金异常变动的情况，立即对可疑账户采取紧急冻结措施，并将相关情况通报了票据转贴现买入行。

　　8月11日晚间，焦作中旅银行发布官方声明：近期，我行发现有不法分子通过伪造我行证照和印章的手段，冒用我行名义在其他银行业金融机构开立同 业账户，并违法办理签发电票业务。在此，我行郑重声明如下：1、截至本声明刊发之日，我行从未签发电票，也从未委托他行代理签发电票。2、不法分子冒用我 行名义实施的行为与我行没有任何关系，我行将保留追究其法律责任的权利，也将积极配合有关部门予以严厉打击。

　　值得注意的是，当天晚间，工行又补充回应道：“工行与目前媒体所述的票据无任何交易关系，既未承兑，也未出票，未参与该批票据的任何流转环节，目前，工行正积极配合公安部门开展调查。”

　　也就是说，中旅银行称没在工行开过同业账户，而事实上工行不仅为中旅银行办理同业账户开户，并代理接入电票系统。

　　中旅银行表示，有人假借中旅银行的名义，用假材料在工行开立同业账户，有报道中所说的离职员工其实根本不存在，与中旅银行没有任何关系。

　　另外，有分析称，开立代理接入账户的工行到焦作审核时，中旅银行所谓“离职员工”是在中旅银行的办公大楼里接待他们的。同时，工行为了进一步确认，还拨打了焦作中旅银行在当地其他银行同业预留的固定电话，结果不仅能拨通而且还对查询的事项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在上述银行总行票据部高层看来，工行去对方办公地审核的开户资料，即使在对方办公楼里，但不一定代表就是对方银行的官方行为。

　　上述资深票据人士也指出，目前为止，工行一直没有解释廊坊工行在法人没有面签的前提下开同业户，如果廊坊工行也要求面签，这个电票风险案就不会发生了。“工行一直强调去中旅银行去核实，其实这个强调是很苍白无力的”。

　　“工行说自己去中旅银行去核实，而且在大厅里核实，这个很简单，骗子在大厅里接待就可以了，因为骗子本来就是中旅银行出来的。工行说自己打的中 旅银行固定电话核实了，骗子知道要核实他就提前在固定电话上等就行了，因为他自己原来是中旅银行前员工，他在这个办公室接一个电话也没有太大问题。”该人 士分析。

　　就此问题，中旅银行尚未进行公开表态。

　　操作风险暴露 谁来负责？

　　根据监管规定，任何银行分支机构首次在他行开立同业户时，提供服务的银行必须执行面签制度，严格执行开户证明文件原件的审核要求，并派两名以上相关人员，共同亲见存款银行法定代表人在开户申请书和银行账户管理协议上签名确认。

　　工行在开同业户的过程中，到底有没有根据监管要求进行面签？

　　上述知情人士告诉《潜望》，焦作中旅银行前员工用违造的假材料开同业户，找了很多家银行，打算开设虚假同业户，很多家银行按规范流程操作，都要 求面签，甚至包括工行的其他几个分行，“前员工”不敢在要求面签的银行开同业户，直到最后找了工行廊坊分行才得逞，该分行答应“前员工”，法人可以不面签 就能开设同业户，所以当时该行并未面签法人。

　　据财新报道，中旅银行“前员工们”在工行开同业户和系统接入时，几人均没有到场。开同业户是通过视频开的，没能到场面签，而工行也没有坚持要求到场。

　　该知情人表示，工商银行和中旅银行双方目前已经就公章、法人私章等相关开户材料的真实性进行核对，核对后均确认为假。至于为何事前未发现造假，双方都未正式表态。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农行36亿票据案之后，各大银行曾纷纷表示要自查流程和加强内控。

　　“本来是个风险很容易识别的业务，问题都出在内控流程和操作执行是否到位上。”上述某银行总行票据部高层向《潜望》表示。

　　对于同业户真实性，在今年5月央行与银监会联合发布《关于加强票据业务监管促进票据市场健康发展的通知》(银发[2016]126号文，下称 126号文)中强调“需严格规范异地同业账户的开立和使用管理，加强预留印鉴管理，不得出租、出借账户，严禁将本银行同业账户委托他人代为管理”，要求银 行在2016年6月30日前，完成全面自查。重点排查同业户、通道业务、消规模业务、会计记账漏洞等行为。

　　同时，银监会在7月下发《关于全面开展银行业“两个加强、两个遏制”回头看工作的通知》中强调，重点检查开票、承兑、贴现等环节中贸易背景真实性审查、授信调查和统一授信管理是否到位。

　　按照126号文的规定，工行应在6月30日前就完成同业户的排查，在排查中核实是否开设了同业户。

　　上述银行业票据人士认为，工行在审核方面暴露出操作风险，首先法人未面签，一些原件材料没有严格审核。另外，对于同业户的跟踪监控不到位。

　　根据规定，开立同业户需要焦作中旅银行的金融许可证、单位营业执照、组织机构代码证、基本账户的开户许、机构信用代码证、税务登记证原件以及法定代表人身份证复印件等一系列资料，

　　在上述票据人士看来，中旅银行的档案管理方面也存在漏洞。他认为，该中旅银行离职员工肯定当时接触中旅银行整个开户资料，而且都进行了扫描，包括法人身份证正反面等资料。

　　有分析认为，如有证据表明廊坊工行并没有严格执行人民银行关于开设同业账户的审核要求，则或存在严重过失。

　　如可认定廊坊工行存在审核过错，导致了不具有真实承兑效力的电子银行承兑汇票在ECDS系统上开出、流转，造成了损失，廊坊工行应该根据自己的过错，承担相应责任。根据电票办法的规定，接入机构没有对客户基本信息尽审核义务的，应当承担赔偿责任并由人行给予罚处分。

　　同时，该分析认为，转贴现行恒丰银行依法可以向前手依照票据法进行追索，也可以按照转贴现合同约定要求转贴现卖出方赎回票据。

　　可以按照转贴现合同约定要求转贴现卖出方赎回票据？上述资深人士则对此分析表示“不能确定”。

　　截止发稿前，中旅银行方面和经侦机关并未公布犯罪嫌疑人的名单，相关银行也讳莫如深，至于巨额资金能否被追回，更是未知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