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海岸线的宁波市北仑区青峙工业区亚洲浆纸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亚洲浆纸”）大门外，几十辆卡车排队等着入厂拉送货物，厂区严禁任何无关人员进入，戒备森严。

从大门外，可以看到厂区内的三条烟囱都冒着白色的烟雾，离厂区越近，厂区里散发出来的臭味越浓。

“今年以来味道特别大，我们已经多次反映，但毫无结果，”附近其他厂区的员工说，他们不得不在网络上公开举报，把事情捅给一些环保志愿者。

北仑环保志愿者李翔（化名）从小在青峙附近长大，今年年初他回老家时，也发现该厂的相关污染问题。为此，他进行了实地走访，最终确定亚洲浆纸存在深夜偷排废气现象。

随后，李翔与他的小学同学组建了一个三人小团队，决定以自己的方式维权。

2016年4月开始，民间环保志愿者们卧底亚洲浆纸数月，获得大量一手资料。对这些资料进过细致分析后，他们发现亚洲浆纸存在超量生产和超量使用能源的确实证据。

李翔认为，亚洲浆纸的大规模超产导致环保处置设施处理能力不足，排放废气等对周边的大气环境和水环境产生重大影响。

李翔称，他们还正进一步征集和固定证据，下一步准备对亚洲浆纸以及其控股股东金光造纸和地方环保部门展开环保公益诉讼。

超量生产嫌疑

据公开资料，宁波亚洲浆纸业有限公司成立于2002年，并在2004年完成扩建，公司大股东为1962年创立金光造纸的印尼知名华人黄奕聪。宁波亚洲浆纸项目总投资118.3亿元，一期投资60.9亿元，年产能75万吨白纸板，是世界上单机产最大的高档工业包装用纸生产企业之一。

根据浙江省环保厅的文件披露，国家环保总局曾对亚洲浆纸的项目进行过批示，限定其产量为100万吨，75万吨生产线为第一期生产线，主要是利用木浆和废纸生产包装纸板，按照限定产量100万吨估算，还有25万吨的产能可以扩容。

2014年，亚洲浆纸申请第二阶段的项目建设。根据公开文件，2014年4月29日，宁波环保局环境工程技术评估中心主持召开了宁波亚洲浆纸业有限公司《年产25万吨高强度瓦楞纸项目调整内容情况说明》专家评审会，参加会议的有宁波环保局、北仑环保局和三名专家。

按照评审会资料显示，该项目是100万吨纸板项目的第二阶段工程，在建设过程中，基本按照环保要求落实各项污染治理设计的三同时工作。按照浙环建函【2005】386号《关于宁波亚洲浆纸年产100万吨纸板项目调整补齐工程环境影响分析的预审意见》要求，落实具体工作细则。根据原先设计要求，第二阶段工程的主生产设备的年设计产能约为25万吨，符合对项目的产能要求，但是问题随之产生。

根据评审会资料报告，考虑到“国家造纸产业政策”对纸板单条生产线不低于30万吨的准入要求，项目在主题设备引进时保留了通过技术改造进一步提升产能的空间（可按技改升级至50万吨/年的生产能力规划），但根据目前的生产线实际压榨、涂布及烘干能力，在未实施有效技改之前，实际年产能控制在25万吨左右。

在报告的最后，专家还留下意见和建议：“考虑该项目引进的生产设备较为先进，生产能力具备一定的提升空间，建议在项目达到25万吨产能后，如果提升产能，须按国家相关规定报批。”

2015年10月，环保验收后，亚洲浆纸以25万吨的核定生产能力正式投产。

“50万吨生产能力只是一个起步门槛，实际生产过程中50万吨的机器可以通过技术改造再增产30%到50%左右，国家对造纸行业的产量有审批是因为造纸业有严重的三废污染。”亚洲浆纸的一位刚离职的高管告诉界面新闻记者。

对亚洲浆纸如今是否存在超产问题，这位离职高管不予正面回答，但他确认，至少到目前为止，二期项目的4号机并未就提升产能向有关部门进行过报批。

李翔则告诉界面新闻记者，他已经获得亚洲浆纸的今年上半年生产数据，足以证明亚洲浆纸4号机超产的事实。

李翔出示的一份NAPP（亚洲浆纸代号）PM4机组的2016年5月份排抄计划和报表显示，该机组当月1到18日的平均日产量为2100吨左右。

另外月份的排抄计划和报表还显示，该机组1月份为7.7万吨，2月份为6.8万吨左右，3月份为7.3万吨，4月份为7万吨左右，5月份为6万吨左右。

上述高管对这份排抄计划数据并未否认，只是认为实际可能会有所偏差，但“差距也不会很大，4号机大概是年产量70万吨左右”。

两台焚烧炉火力全开

李翔等环保志愿者更为关心因超产所产生的环保问题。造纸业所产生的最大污染便是水污染和污泥污染，首当其冲的是造纸产生的污泥。

2012年宁波市北仑区环保局曾发布84号文件，对宁波亚洲浆纸年处理40万吨造纸污泥焚烧炉技改项目环境影响报告书进行批复。

根据该批复书，同意建设年处理40万吨造纸污泥焚烧炉技改项目，该项目投资1.8545亿元，以建设两台130t/h循环流化床锅炉（一用一备）为主的装置设施，用来处理污水处理厂造纸废水处理产生的污泥，设计日处理含水量55%的污泥1200吨，焚烧污泥采用燃料总质量13.3%的煤和7.0%生物质燃料作为辅助燃料。

2012年7月，北仑区经济和信息化局曾发文对该项目提出审查意见，同意该项目的上马，并核定能耗：年原煤消费量67900万吨，合53350吨标准煤；年燃料油58.8吨，合84吨标准煤；年生物质燃料42302吨，合21151.10吨标准煤；年自来水消耗量549848吨，合47.12吨标准煤。

根据环保志愿者提供的资料和图片，因超产，自来水消耗和能源消耗都超过了核定标准，以燃烧污泥的原煤为例，亚洲浆纸焚烧炉的燃煤用量远远超出限定能耗数量。据李翔等人取证，按照原先设计“一用一备”的设计无法满足生产需求，因此两台焚烧炉只能一起火力全开。

按照原先设计，在焚烧助燃过程中，需要加入一定的生物质燃料，但因为生物质燃烧值过低，无法完成大量污泥的快速焚烧，因此焚烧过程中只能加入大量的原煤。

根据李翔提供的入库数据，焚烧炉煤炭月度消耗量超过18000多吨，而审批项目的一开一备焚烧炉年原煤消化量为67900吨，折合到月度消耗量为仅为5600度吨。

李翔等环保志愿者更为担心的是即便两台焚烧炉同时开工，也可能存在开工不足的问题，若燃烧不充分，污泥中的有害成分通过废气排出，可能会影响环境。

“不要搭理地方环保局”

从行业数据角度看，亚洲浆纸可谓是行业内的一家管理标杆公司。

2015年9月，曾在重庆玖龙纸业和亚太森博(广东)纸业有限公司担任总经理的王乐祥空降宁波，出任宁波中华总经理，宁波中华旗下包括中华纸业和亚洲浆纸业两家公司。

因2015年市场疲软，造纸业产能过剩，导致行业盈利能力差，亚洲浆纸也概莫能外，王以其业内的丰富管理经验闻名，其空降宁波也属于临危受命。

2016年3月15日，根据中华纸业的新闻报道，宁波中华纸业实现扭亏，产、销量达到了历史新高的199万吨、206万吨，同比增长8.89%和19.69%，利税、利润同比增长4.04%、6.18%。王乐祥提出新的要求，部署2016年工作，希望完成全年产销量220万吨预算目标。

李翔介绍，他们就是从这份表扬王乐祥的报告中嗅出问题。李翔找到原先从亚洲浆纸辞职的管理人员计算，根据宁波中华下属的中华纸业和亚洲浆纸产能计算，亚洲浆纸一期工程是75万吨，通过技改最高产量为100万吨，二期项目是25万吨产量，目前未扩产，算上规模30万吨不到的中华纸业产量，整个集团如何能达到产量220万吨？

环保志愿者们认为，若要提高产能，环保设施定会承受巨大压力，若要提高利润，势必利用废纸打浆替代原木浆来降低成本，那么脱墨桨线会超量使用。

一位曾在亚洲浆纸一线工作多年的环保志愿者认为，2016年以来亚洲浆纸周边恶臭不断，正是生产线扩能后，废气处理能力跟不上导致的偷排所致，脱墨浆线产生的废气和废渣对环境的污染尤为严重，也是北仑区环保局长期监察中的重点。

据上述不愿具名的亚洲浆纸离职高管陈述，北仑环保部门对亚洲浆纸执法严格。

李翔也确认，环保志愿者工作人员在亚洲浆纸卧底期间，北仑环保局曾到亚洲浆纸业公司生产现场执法，当时，4号机两条未经审批的脱墨浆线正在工作使用，环保局当场要求停工。

“脱墨浆线是对废纸浆进行脱墨，废纸浆比木浆成本至少低30%，降低成本的同时会产生富含重金属的废纸污泥。”这位离职高管十分肯定北仑环保局的执法行为。

而当时正在卧底的环保志愿者称，执法人员走后，生产主管接到高管电话，重开生产线。那位高管在电话中说，他们公司是宁波市的大企业，不要搭理这些地方环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