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所研究员 张弘
能源从来就不是普通的经济资源,它具有战略属性。能源合作已成为中俄关系中最为核心的内容之一,促进中俄能源合作的不仅有市场因素,还有许多地缘政治因素。中俄能源合作的长足发展,是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的一个缩影。而真正驱动中俄能源合作深度发展的还是合作共赢的精神。”
2018年是中俄能源合作的关键之年。7月19日,“冰上丝绸之路”上首船来自北极圈亚马尔项目的液化天然气(LNG)船,通过东北航道顺利到达中国石油江苏如东LNG接收站。这标志着中国与俄罗斯的国际天然气合作结出了重要硕果。9月11日至12日,在符拉迪沃斯托克举行的俄罗斯第四届东方经济论坛上,中国石油与俄罗斯国家石油公司签署了上游合作协议,与俄罗斯天然气工业石油股份公司签署了技术合作协议。中俄能源合作的长足发展,是国际政治、经济格局的一个缩影。
中国加强中俄能源合作的资源需求考虑
进入21世纪,国际政治和经济格局开始出现较大的变化,一方面,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国家在国际经济中的影响力逐渐上升,世界经济格局逐渐多元化。另一方面,冷战后的单极世界格局逐渐瓦解,乌克兰危机导致俄罗斯与西方关系破裂,双方在东欧地区重新进入军事对峙。美国在中东的战略收缩,导致中东格局呈现碎片化趋势,叙利亚战争和美国退出伊核协议直接导致全球能源安全压力剧升。可以说,全球地缘政治环境的恶化正在由量变向质变过渡,这必将对世界能源合作产生影响。
全球地缘政治环境的背景下,中俄能源迅速升温,双方的能源贸易规模不断扩大。2009年中俄签署建设石油运输管线合同,约定从2011年开始每年向中国出口1500万吨石油。2013年3月,中俄在莫斯科签署扩大原油贸易合作协议,计划从2018年1月起,通过中俄原油管道二线向中国每年出口原油规模提高到3000万吨。2014年5月,中俄签署天然气管线合约,通过天然气管道向中方每年供应380亿立方米天然气。同样,还是在2014年开采领域取得突破,中国石油入股俄罗斯亚马尔天然气项目。未来10年内,中俄天然气贸易量将超过700亿立方米。届时,俄罗斯继成为中国原油进口第一大供应国之后,又将成为中国天然气进口最大供应国。能源合作已成为中俄关系中最为核心的内容之一,促进中俄能源合作的不仅有市场因素,还有许多地缘政治因素。
能源从来就不是普通的经济资源,它具有战略属性。美国前国务卿基辛格曾说过:“谁控制了石油,谁就控制了所有国家。”中俄能源合作从来就不由单纯的市场因素来主导,国际政治因素在其中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中俄能源贸易始于20世纪90年代末,但是真正进入快速发展的阶段却是在进入21世纪后。这里不仅得益于双方供给和需求对接的市场因素,地缘政治因素也发挥着巨大的作用。
驱动中俄能源合作的中国地缘安全考虑
进入21世纪以来,中国的地缘政治环境出现了一些新变化。这里包括两方面的问题,一方面是中美关系的变化导致中国的周边安全环境开始多样化;另一方面,中国传统的能源进口来源地——中东地区的安全形势复杂化。
首先,中美关系备受世人关注。从奥巴马政府时期的“重返亚太战略”和“亚太再平衡战略”,到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构想”,中国被看作其经济、安全等方面的竞争对手。同时,美国作为全球政治经济和安全的大国,中国的崛起也被其视为经济竞争对手。从奥巴马入主白宫开始,美国相继出台了“重返亚太”和“亚太再平衡”政策,从而维护美国在国际关系中的主导地位。东亚地区的朝核问题等历史问题被一些美国人扩大化,为维持美国的主导性存在提供了最重要的借口。这一政策不仅影响了东亚的一体化进程,而且也使中国认识到自身能源安全的重要性。
近年,亚太地区的地缘安全更为人瞩目。2017年11月,美国提出了“印太构想”,成为美国新的亚太—印太战略的核心,无论是在地缘经济上还是在地缘政治上都对中国提出了考验。在2017年《美国国家安全战略报告》中,美国将中俄视为新的地缘政治背景下考验其世界影响力的三大挑战力量之一。2018年5月开始,中国停止进口美国能源。9月底,美国每年对2000亿美元中国进口商品征收10%关税的新举措生效。中国也对600亿美元美国进口商品征收5%至10%的关税。虽不涉及石油,但中国企业暂停购买美国石油。中国对美国石油的进口仅次于加拿大,排名第二,约占美国石油出口总量的20%。此外,中国宣布将对美国LNG加征25%的进口税。路透数据显示,2016年2月至2018年4月期间,中国对美国天然气的购买量占到了美国天然气总出口量的14%。
其次,中东地区安全形势的复杂化。冷战之后,美国持续关注中东地区安全,几届政府都将中东安全和反恐重心放在海湾地区,下大力气协调巴以矛盾。美国及其盟友在中东地区打响了伊拉克战争和海湾战争。反观俄罗斯在冷战之后,快速收缩了在中东地区的投入,仅在叙利亚维持有限的军事存在。奥巴马执政时期,美国开始将战略重心转向亚太地区,中东地区的部族矛盾、恐怖主义重新抬头,其中ISIS组织在中东很快做大,叙利亚危机的爆发也使得中东地区安全形势愈发复杂。恐怖主义、难民危机不断向周边地区扩散。近几年,美国在巴以矛盾的立场发生明显变化。进入2018年,美国政府宣布退出伊核协议。国际油价在地缘安全压力下开始一路攀升,作为全球最大能源进口国的中国也不能忽视这些风险。
2017年,中国石油对外依存度已经超过68%,天然气则为38%,而且80%的进口能源都通过马六甲海峡运输。因此,中国迫切需要能源进口多元化。在2012年发布的《中国的能源政策》白皮书明确指出:“近年来能源对外依存度上升较快,石油海上运输安全风险加大,跨境油气管道安全运行问题不容忽视。为了减少能源资源问题带来的纷争和不平等,需要国际社会树立互利合作、多元发展、协同保障的新能源安全观。”中国深刻地认识到,为了确保能源安全,必须坚持能源进口的多元化原则。以石油进口为例,中国有计划地逐渐降低从中东进口原油比重,加快了与俄罗斯、中亚的能源合作步伐。自2008年开始,中俄在能源领域的合作呈现出全方位、多层次、宽领域的良好格局,覆盖能源政策、石油、天然气等领域。2018年9月,国务院印发的《关于促进天然气协调稳定发展的若干意见》中提出,要健全天然气多元化海外供应体系。加快推进进口国别(地区)、运输方式、进口通道、合同模式以及参与主体多元化。
中俄能源合作的俄罗斯地缘安全考虑
相较于中国面临的诸多地缘政治压力,俄罗斯在与中国能源合作时考虑的地缘政治因素同样复杂。
首先,俄罗斯在周边外交中重视运用能源手段。冷战结束以来,俄罗斯一直奉行东西方平衡外交政策,能源在其外交中更多地体现在周边外交上。在处理后苏联空间国家的关系中,俄罗斯将能源供给和价格作为制衡这些原加盟共和国伙伴的主要手段。苏联解体后,许多原来的加盟共和国虽然获得了主权的独立,但是在能源领域仍然需要依赖于莫斯科。俄罗斯根据这些独联体国家政治关系的远近亲疏,制定了不同的能源价格。白俄罗斯由于与俄罗斯的特殊伙伴关系,长期享受着远低于国际市场价格的内部价格,价格补贴的年规模达20亿美元。而另外一些想要“去俄罗斯化”,在外交上热衷于“欧洲一体化”的国家则受到俄罗斯能源价格市场化影响。2003年在独联体国家爆发一系列的“颜色革命”,其中的格鲁吉亚和乌克兰新领导人在外交上亲西方,甚至威胁要退出独联体组织。于是,俄罗斯有针对性地进行了能源价格的国际市场化改革,把原来的“盟友价”改为“欧盟价”。对另外一些能源储量丰富的中亚和高加索地区国家,俄罗斯凭借在运输管线的重要地位,影响其能源出口量。
其次,世界格局的巨变促使俄罗斯转向东方能源外交。进入21世纪以后,经济快速复苏后的俄罗斯外交重新活跃起来。2012年开始,普京重新启动独联体经济一体化进程——欧亚经济联盟,尝试重新将后苏联空间打造成为类似于欧盟的国家共同体。但是,后苏联空间经济一体化与西方向后苏联空间渗透的“东方伙伴关系计划”迎头相撞。二者都将乌克兰视为潜在的目标,这两种不同的地区一体化政策矛盾导致乌克兰在2014年爆发严重的政治危机。
2014年的乌克兰危机导致俄罗斯与西方关系复杂化,此举也导致俄罗斯西部地缘安全环境复杂化。北约不仅在俄罗斯西部部署重兵,而且还将其挤出“八国集团”,对其实行多轮经济制裁。除导致俄罗斯与美国和欧盟国家的外交关系恶化外,也引发了在东欧地区新一轮的俄罗斯与北约的军事对峙。近年来,北约应对俄罗斯的军事部署也在逐步升级。在2014年的北约威尔士峰会上,北约成立了一支多国组成的旅级规模的联合特遣部队。而在2016年的北约华沙峰会上,北约再次增加应对俄罗斯的兵力部署,由美、英、德等北约成员国组成的4支战斗群已经派驻在波兰和波罗的海沿岸地区。近年来,以美国为首的北约还加快了在东欧地区的反导体系部署,相继启动在波兰、捷克、罗马尼亚的反导系统部署。
俄罗斯与西方关系全面复杂化,使得其西方地缘安全压力持续上升。对于崇尚做东西方“平衡外交”的俄罗斯来说,必然会选择加大东方外交的力度。近年来,俄罗斯有计划地加强了与中国的战略伙伴关系。通过强化政治互信、安全合作和经济合作,加强了中俄两国关系。能源合作是提升中俄关系的重要内容,扩大对华能源出口有助于稳定制裁下的俄罗斯经济,而且还能回应中国在能源安全方面的迫切需求。
中俄能源合作的发展首先是经济全球化的必然趋势,是资源与市场互动过程中的自然选择。国际格局的变化只是一个客观现实,真正驱动中俄能源合作深度发展的还是合作共赢的精神。这不仅是两国人民的历史选择,也是建设持久和平、共同繁荣、开放包容世界的现实需要。